妈妈走了,走得平静安详。妈妈阖上眼,告别了这个世界,享年94岁。
妈妈生长在湖南宁乡一个书香世家。父母知书达礼,她幼受庭训,从小聪慧善良,进小学前念过私塾,国学底子不错,又写得一笔娟秀洒脱的好字,有大家风范。妈妈小学毕业后,初中、高中念的都是长沙着名的周南女中与省立长沙女中。高中毕业前一年,“七七事变”爆发,日军全面侵华,她亲身经历这一场艰苦惨烈的民族御侮圣战,自有刻骨铭心的感受,影响她的一生。
高中毕业后,她顺利考上中央政治学校(政大前身)与金陵大学,她选择前者。抗战时期,政校从南京迁到风光明媚的重庆南温泉,她也在此遇到法政系的同乡马鹤凌——我的父亲。妈妈年轻时美丽而有气质,会念书、字写得好、又喜欢运动,在学生领袖兼运动健将的父亲积极追求下,两人很快就坠入情网。父亲当时称赞她是“真善美的化身”。
1944年秋,抗战进入尾声,日军准备反扑,重庆震动。蒋委员长号召“十万青年十万军”,父亲带头响应。当时妈妈至为不舍,但以国难当前,义无反顾,她在送别会上说了一句鼓励父亲参军的话,令人动容,也让我至今引以为荣:“历史上成功的男人,都是从战场上走过来的。”
我们家是典型的严父慈母,小孩自然比较亲近妈妈。民国47年的台湾,既无电视、电脑,电影院也少,妈妈就利用晚间,教我读《古文观止》。数十年来,每次回忆当时妈妈灯下课子的温馨画面,就感动不已。这次妈妈在加护病房的初期,意识清楚。探病时,我背《桃花源记》给她听,背对了,她点头;背错了,她摇头。我们重温了50多年前母子共享的快乐时光。现在妈妈走了,我不敢再碰《桃花源记》,深怕自己控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。
妈妈贤淑多才,照料八口之家,五个幼儿。白天上班,晚上有时还要兼课、做饭,十分辛苦。爸爸好客,常邀朋友小聚,妈妈因此烧得一手好菜,很受欢迎。还有不少人专程来吃她拿手的红烧辣羊肉。妈妈也会织毛衣、做衣服。家中有一台缝纫机,就是她贴补家用的利器。我们姊弟妹念小学、中学的制服,很多是妈妈亲手做的。当年父母的薪水微薄,妈妈能烧菜、做衣服、织毛衣,节省了不少支出。
妈妈做人厚道,乐于助人。小时候我们跟奶奶上西园路天主堂,常常领回面粉、包谷粉等外国救济品。有一次我在大门口发现一位贫穷的老人在馊水桶中找东西吃,我立刻跑去告诉妈妈,她马上装一包香喷喷的包谷馒头送给那位饿极的老人。看到老人感激的眼神,我很开心,也才懂为什么“助人为快乐之本”。
妈妈从我们小时,就教我们要勤俭、诚实、清廉、爱国;要读古文、读英文、练毛笔字。病中跟我们笔谈时,她还写着:“你父亲和我, 一生不贪财”。家中建立勤劳奖金制度,鼓励做家事,养成子女劳动与储蓄习惯。妈妈做事低调、谨言慎行,我从事公职30多年,她从不介入我的公务。她给我的只有支持,没有困扰。父母都鼓励我们实践先祖父立安公“黄金非宝书为宝,万事皆空善不空”的家训,父亲并手书“为善读书不忘家训,立身行道毋忝所生”对联,挂在客厅时时提醒我们。我们在文山区住了40多年,妈妈留给左邻右舍、市场摊商的印象,就是如此。
妈妈走了,明天就是母亲节,我们怎麽来过生平第一个没有母亲的母亲节啊?
妈妈嫁到马家70年,相夫持家,养儿育女,教忠教孝,含辛茹苦,她对马家的贡献太大了。她生前四代同堂,晚辈有38人,和乐上进,可谓福寿全归。她留给我们两件世上最宝贵的遗产─母爱与家教。所以,我们在她骨灰坛上刻的字是:
“厚德修身,一生忠党爱国;慈母良师,永世难报亲恩。”
这是我们对妈妈最崇高的敬礼。妈妈,请您好走,永远跟爸爸作伴。我们结缘64年,但愿来生再续缘。(文章有删减) |